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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其园知其人】
穿梭在二次元和三次元的正义小伙伴
雷点较少 绝不掐架 观点纯属个人 如有雷同 欢迎勾搭

【依旧假装坐实“真人事迹改编”】

【贯穿全文的“糖”了解一下】

【补充设定,任何考据问题请不要犹豫地拍我】






    今年发生的几件大事。

    徐宏升上了舰长,李懂正式成为队长。

    杨锐查出肺癌,好好在还是早期还有治疗希望,坏坏在他的整个身体机能开始衰退。

    从委内瑞拉回国后就一直杳无音讯的顾顺,听说要转业从政。

    庄羽的小侄子庄珩居然也进入了蛟龙,不过是以医疗兵的身份。

    还有,佟莉要结婚了。

    和陆琛。





徐宏告诉告诉李懂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平静,就像今年早些时候他说“杨锐患癌症了”一样,在他的眼睛中找不到一丝波澜。

李懂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冰冷的机械,偷换了徐宏曾经柔软的内心,把五脏六腑中的情感都摩擦殆尽。


婚礼时间定在9月25日,陆琛定的。

他说,那是他第一次来到蛟龙,见到张天德,也是他第一次偷拿张天德的糖吃。


刚被移入重症监护室的杨锐,笑弯了本就只剩一条缝的眼。

他没心没肺地调侃陆琛:“正好那时候我动完第一次手术,酒估摸着是喝不得了,我得要双倍的喜糖!”

此时,杨锐肺部的肿块已经比较严重了,没说几句话便需要大喘气,即便他强忍着不在说话时表现出胸背的疼痛,但如风扇般沉重的呼吸和气管鸣音怎样都掩饰不了。

“好了,你少说点儿吧。”徐宏自然地走上前轻抚杨锐的背,帮助他缓解疼痛。

杨锐一边摆了摆手让徐宏停下,一边有些疲乏地躺平。

“你也多陪陪小慧,别老来我这儿杵着,妨碍我勾搭年轻小护士。我要是真打一辈子光棍,可都是你这臭小子害的。”

“好好好,我害得行了吧,你把药吃了再睡。”

徐宏摇高了病床,让杨锐稍稍直起上半身,一点点喂他吃下药片。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让杨锐暴瘦了几十斤,原本结实的肌肉干瘪成贴在骨骼上的一层皮。原本轻轻松松就可以背着30斤武器在战场上奔跑的胳膊,现在连举起一个杯子都要微微颤抖。

这些事儿,杨锐不提,其他人也从来不说。

杨锐已经退伍很多年了,但大家就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冷面暖心的队长,既当爹又当妈地扛起队里大大小小的责任。

然后,这些责任被徐宏接了过去。

现在,到了李懂肩上。






也门撤侨后,蛟龙一分队人员大损,佟莉一直在打报告申请继续留在队中。

这位坚强的女战士,成功地在短期心理辅导后通过了心理测验,康复考核也手到擒来。各项正常指标往领导们面前一摔,竟也摔出了个合情合理、天经地义来。

明着阻止不了,就只能暗着。

自高云重新安排佟莉归队后,每当有危险的陆地撤侨任务,一群大老爷们儿就偷偷摸摸开小会,讨论如何想出一个新颖而又不失真切的借口让佟莉留在舰内。

开始的时候,看着佟莉目送小队离去时有些落寞的眼神,李懂忿忿不平。

“既然佟莉已经从石头的伤痛中走出来了,为什么不让她参与作战?她可是个战士!”

“她是一个战士,但她也是人。”毫不回避地回望李懂炯炯的目光,徐宏并没有生气,“如果她的心理测评没有那么完美,她反而能够参与作战。”

“什么意思?”李懂不解,“没有创伤后应激障碍难道不好吗?”

徐宏说:“不好。你忘了当初罗星受伤时自己那份惨不忍睹地心理测评报告了吗?”

李懂:“可是……”

徐宏:“人类的奇妙之处便在于意志。当你在潜伏进行指定狙杀时,你会因为疼痛或是欲望而产生非自主行为吗?你不会,佟莉也不会。你看看那些心理学仪器,再怎么精密都需要以肌肉为中介进行非自主行为测量,到底还是由自主神经系统控制的。在心理评测中让自己表现为一个正常人,对蛟龙小队的任何一个人都不算困难。只要有强大的意志……”


强大的,在战场中牺牲的意志。





在石头房间里静默的每一个日夜,佟莉一遍又一遍地思考。

明明她早已做好了被下一颗子弹击穿的准备,明明她早已决定了大不了同归于尽,但为什么最后是陆琛失去了左臂,为什么是石头失去了生命?

被机枪指着后脑勺时,佟莉突然有些想笑。若不是怕动摇其他队员的意志,那一刻她真的想大声地告诉队长:“不用管我,我愿意牺牲!”

然而直到最后,她都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也牺牲了……


死别不似生离,任何等待与期盼都会显得荒唐可笑。


佟莉把糖果一颗颗地往嘴里塞,让自己蜷在最深的角落。

“我吃了很多很多糖,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可为什么还是那么疼?”

她面无表情地用食指磨搓着石头剪下来的那张小小相片,低喃着,泪水似已干涸。

“说话啊,骗子……”


满满一抽屉的糖果终于被佟莉吃完,晶莹的玻璃糖纸洒满了一地。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开始一张一张将糖纸捡起来,整整齐齐地放回了抽屉。


“呐,石头,糖吃完了。”


第二天,海军心理诊疗室迎接了面带微笑的佟莉。





向死而生。

佟莉不觉得自己是影视作品中那种为爱要死要活的柔弱女性,她甚至还来不及与石头谱写出足够令人惊叹的恋歌。

爱情、责任、义务,这些都是向往死亡的最主要归因。

佟莉只是疼。

轰轰烈烈地死亡,相比活下来直面生离死别,容易太多。

濒死的恍惚会把天地都打碎成点滴的蜜糖,甜蜜到足以忘记石头撕裂的左脸,忘记他脖子上怎么都堵不上的伤口,忘记他心脏病突发不省人事的母亲。


直到某天,她再一次看到了陆琛。





战争可以将一个人摧毁至此,这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

那个曾经文质彬彬的好脾气医疗兵,如今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尽管他已经尽量让自己变得和当年一样体面,穿着整洁的服装,修着干净的下巴,但长期的酗酒还是让他面色蜡黄,原本圆润的脸庞沟壑纵横。

是的,他在酗酒。

那枚手榴弹像是紧紧粘在了陆琛的脑海中,失去左臂时瞬间的疼痛不断重复撕咬着他的神经。


再也偷不到石头的糖了,只能依靠酒精聊以慰藉。


歇斯底里地精神运动性兴奋终被医疗兵坚强的意志压制,陆琛在左上臂截肢处安置了假肢,努力让自己活得像个正常人,哪怕只是一种心理安慰。

与精神疾病斗争了整整一年后,陆琛终于能够鼓足勇气来办理伤残军人证。

残疾等级医学鉴定意见、军队军区级以上单位卫生部门认定和评定、个人身份档案,他行色匆匆地来往于各个行政部门之间,被一次又一次地强调自己永远失去的左臂。

终于,一个小小的红色本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看看,检查下有什么信息错误,有问题马上告诉我。”

工作人员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便继续把面前的键盘敲得响亮,赶着去拯救世界般忙碌。

办理业务的台面很小,陆琛满手的文件还来不及塞进文件夹,只能全部堆在窄小的柜台上。陆琛侧过身,勉强用假肢顶住文件不让他们滑下来。

塑革纸做的证书封皮不受重力影响,单手难以翻开,陆琛顾不得考虑自己的姿势有多滑稽,想用下巴替代无法移动的左手。然而,前倾的姿势让身体微微离开柜台,本就摇摇欲坠的柔软纸张顺着缝隙散了满地。

我靠!

陆琛烦躁地在心中骂了声娘,慌忙蹲下来开始捡满地的文件。

然而窗台面积实在太小,他才刚把一些文件捡起来,之前的便开始往下滑。

工作人员狠狠地皱了皱眉头,仿佛陆琛的笨拙行为打扰了他拯救世界一般,不耐烦地催促着:“欸你能不能快点儿啊,后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呢!你让开点儿捡,别挡着道儿!”

说罢把陆琛堆在窗口的文件往边上一推,冲着下一位办证者一抬下巴,说:“文件都准备好了的吧。”

这一推,之前陆琛好不容易用证书和文件夹压住的纸张也开始一股脑儿往下掉。


一地的文件。

大大小小的字写满了陆琛入伍以来的经历,红色的印章叙说着这曾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军人。尽管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获得一页证明,证明这是一个做不了最基本的动作、拿不好几张薄纸的残疾人。

陆琛一愣。

他有些木然地转身,留了这一地的文件,头也不回地离开大厅。





佟莉便是在这个时候下楼的。

她听见有人在那儿喊:“喂那个谁,你证件都不要啦?叫什么……陆,陆琛!那个陆琛!你的文件!”

她连忙快步跑过去,只看见几个排队的等候者在帮着捡地散落一地的文件,有人站在门口向外挥动手上的纸张呼喊,但对方置若罔闻。

佟莉马上蹲下来收拾起地上的纸张,在捡起一个红色小本的时候,她顿了顿。


《中华人民共和国革命伤残军人证》


烫金的文字深深扎入佟莉的眼中。

翻开封皮的第一页,是陆琛留存在信息系统中的证件照。

那里的他咧开嘴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她突然想起石头那个傻子憨憨的声音,说:“陆琛,你吃得都比我多了,会蛀牙的。”

陆琛:“知道啦知道啦。”

医疗兵笑嘻嘻地往嘴里塞糖,淘气地冲石头龇牙咧嘴。

“看我标准的八颗牙!”





“所以,你和陆琛结婚是因为他残疾?”

李懂问。

佟莉摇了摇头,笑容灿烂地说:“我哪儿有那么神圣。”

婚姻不仅仅只是为了爱情。


那一天,佟莉和陆琛约在了军港码头唯一的一家咖啡馆。


其实,虽说取名为咖啡馆,但店里中餐西餐啤酒烧烤,天南海北什么都卖。蛟龙一队的成员们不止一次地在繁重的训练后,偷摸着来这儿撸串喝啤酒。

那个时候的副队徐宏,总是为老不尊地调戏仅有的徒弟佟莉。


佟莉身为女兵,选拔时间更长,入队晚。刚一进入行政楼里那个形同虚设的蛟龙突击队队长办公室,第一个看到的是徐宏如沐春风般的大眼睛。

徐宏同志亲切地上前握了握这位未来临沂舰花的手,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佟莉同志你好,我是蛟龙一队的副队长徐宏,队长杨锐吃坏了肚子蹲厕所出不来了,请你一定要见谅啊,毕竟英雄也有三急嘛。”

佟莉:“呃……”

徐宏:“不过你不用担心,本来蛟龙一队的各项训练也以我为主。所有一队新兵都是我徐宏的宝贝徒弟。来来来,叫师傅,以后师傅罩着你!”

噼里啪啦的一席话,顺利唬住了初来乍到的佟莉。

佟莉:“师,师傅……”

徐宏:“诶真乖~”

去舰长办公室领佟莉资料的杨锐完全不知道,短短的五分钟里,他那损友徐宏便把他黑了个底朝天,顺带给自己立了个旗。

佟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推门进来的队长意气风发,怎么都不像吃坏了肚子。


直到某天,佟莉在众人面前叫了徐宏一声师傅。

李懂:“我靠,你要不要脸啊!”

一向秉持纯良外表的观察员揉掉眼角笑出的泪,小兔牙让爆出的粗口也异常可爱。

杨锐用他那小眼睛翻了个难以察觉的白眼,用胳膊一把勒住徐宏的脖子,左手轻车熟路地袭击徐宏腰侧一排的痒痒肉。

杨锐:“你小子背着我都干什么坏事儿啦,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欺负人家女同志!”

徐宏被杨锐牢牢箍在怀里逃不出去,只能不断地扭动着腰做无谓挣扎。

“哈哈哈哈哈,我不是我没有!哈哈哈哈……你别!别戳!哈哈哈,杨锐你再戳别怪我无情……啊……”

杨锐:“哟呵!来呀,无情呀,我还无义嘞!”

一边,石头笨拙地想要安慰呆若木鸡杵在那儿的佟莉,说:“别,别放在心上。我们所有人除了杨队都被副队骗过,只是没骗成功而已。”

佟莉:所以,全队是只有我真正被骗成功了?!!!

佟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觉到自己从头一路烧到了脚后跟,哪儿哪儿都烫手。

可惜直男张天德同志有这心没这情商,不知道自己一句诚恳的安慰,顺利地把临沂舰好好的一朵娇花,拔成了全舰男同志闻风丧胆的霸王花。

此后,徐宏一听佟莉喊自己师傅便头痛,曾经被撂倒的恐惧萦绕心头。

他仿佛已经看到不久的将来,自己浑身酸痛地瘫死在床上,为他按摩肌肉的杨锐不可抑制地翘着嘴角,“自作孽不可活也~”的尾音连起来能绕临沂舰一周。





这么多年过去了,咖啡馆的音乐永远都是那么几首。

陆琛看着玻璃窗外匆匆走过的行人,佟莉把目光放空在桌子上那本被白纸衬得愈发鲜红的证件。

直到陆琛杯子里满满的奶泡一点点渗入咖啡中,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吃过石头的糖吗?”

陆琛问。

佟莉有些诧异地抬头,第一次直视曾经战友的双眼。那里早已不再有证件照里的明亮,只留下被泪清刷似的净然。


石头,张天德。

这段时间来,佟莉看到过无数双提及这个名字时的眼睛,有哀伤、有惋惜、有迷茫、有绝望。他们每一寸带痛的眼波,都击打着佟莉心脏最深的部位,拉扯着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从战友到心理医生,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佟莉的眼神,努力地做到设身处地地悦纳和宽慰自己佟莉。道德的规训让她很感激这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善意,强迫自己跟随着他们的引导走出阴影。

然而佟莉要的并不是异质化的对待,她不想让他人来怜悯她的悲伤。


石头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安静笨拙地对每一个人好。从不生气,从不露锋芒。

即便是中弹,他都强忍着下来不拖累战友,顶着撕裂的半张脸战斗;即便是牺牲,他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呢喃着“疼,我好疼啊”。

他从没想让自己的牺牲万古留青,从没想让自己的名字成为英雄碑碣上难以触及的悲壮。

死便死了,不如无言而终。

这样人们就只会记得石头的糖,记得这抹平一切疼痛的温柔。

这样一个人,他的名字为什么要被当成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禁忌?为什么不应该被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唯有陆琛。

他漆黑深邃的瞳孔吸纳了所有冗赘的情感,干净地一尘不染。压在身上那些所谓的关切终于被卸掉,佟莉包裹在铜墙铁壁中的内心,被暖流浸没。

时间仿佛倒退回十年前的某个点。石头还在身边,还会随时随地推开那扇玻璃门走进来,伴着悦耳的风铃声。


这场婚姻无关风月。

不过是两个吃糖的人相互慰藉。





杨锐最终还是没能来参加佟莉和陆琛的婚礼。

他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个晚上,躺在手术台上接受全身麻醉,徐宏陪在他身边。

永远心比天大的原蛟龙一队队长像往常执行任务前那样,抬起右手轻捶了捶副队僵硬的肩。

杨锐:“紧张个毛,你小子都当上舰长了心理素质还那么差,真不怕被手底下的毛孩子笑话!”

徐宏眯了眯眼睛,抛给杨锐一个熟悉的白眼。

年龄在徐宏的眼角刻上了深深的痕迹,但那双湿润的眸子明亮清澈,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站在军队围墙下嘲笑杨锐胆小鬼的少年。

徐宏:“是你自个人儿紧张了吧,不过是肺部一个早期的小瘤子,主刀的医生比你还小,可别到时候哭鼻子给我丢人。”

说罢,徐宏轻轻握住了杨锐的右手。

削瘦的手骨把徐宏内心的某一处硌得生疼,青白的手背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没日没夜地输液让静脉可怖的凸起,纵横交错。

徐宏一点点揉搓着杨锐的右手,好让它没有那么的冰冷和死气。

杨锐:“呵呵,可拉倒吧你,当初局麻拆个钉子就哭得满脸泪水的是不是你小子?”

杨锐的笑声如生锈的风扇般沉重,“我现在还记得,当年给你打麻药的医生被你那蓄满水的大眼睛吓得一愣一愣的,连续两天拉着我问是不是犯错误了。”

“你呀”,徐宏笑着说,“少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来取笑我。收收心安静躺着吧,全麻没做好一会儿眼泪鼻涕地被推出来的人可就是你了。”

杨锐:“切,老子就算直挺挺硬上也绝不会哭。”

徐宏:“不哭不哭,哥给糖吃。”

杨锐:“滚,没大没小。”

麻药一点点顺着血管流淌入杨锐的身体中,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含糊。

杨锐:“徐宏。”

徐宏:“嗯?”

杨锐:“徐宏……”

声音微小似不可闻。

徐宏附身凑到杨锐唇边,安静地听着。


“要好好活着。”



肺部的切除手术很成功,但杨锐却迟迟没有醒来。

海军军医院的医生们从未见过一向温文尔雅的临沂舰现任舰长会如此激动,他指着医生的鼻子狠狠质问为什么杨锐还在昏迷,质问麻醉剂的用量,质问医生的能力。

小医生战战兢兢地说着:“病人体内的内照射破坏了几乎一半的身体机能,对普通人而言无足轻重的术后炎症,对他可谓是难以逾越的一槛。现在就看术后高烧能否退下去,若退不下去……”

徐宏冲上前一把拽住主治医生的领口:“若退不下去就怎样?!他可是国家的英雄,你们就这样放任他自生自灭吗?!”

医生支支吾吾地说:“徐,徐舰长……我们已经在尽可能地全力抢救了,但是……”

“徐宏!”走道尽头,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由远及近。徐宏认得他,那是陆琛的导师。

“徐宏你冷静一点”,老医生一把拉开他擒住领口的手,声色严厉,“既然你说杨锐是国家的英雄,就要相信他有英雄的信念。你到底是在小看海军军医,还是在小看杨锐?!”

徐宏无力地瘫在墙上。

他知道,道理他都知道。

只是……


只是杨锐最后的那一眼,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捅破了他们之间难以明说的那层纸。

破釜沉舟。





缺席这次婚礼的,还有顾顺。

这已经不是顾顺缺席的第一场婚礼了。徐宏和杨慧的婚礼,顾顺没来参加。一半因愤怒,一半因害怕。


隔了半天零半个小时的时差,顾顺在婚礼第二天白天的十点,单给了徐宏一个电话:“我是顾顺。”

没有更多的时间用来客套叙旧,顾顺选择单刀直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真不留情面,徐宏笑了笑,转移开话题:“你不恭喜我新婚快乐吗?”

顾顺:“切,你快乐?”

“小慧是一个很好的妻子,聪明能干,大方尔雅。”徐宏下意识地避开顾顺直截了当的锋芒,似在说服对方,又在说服自己。

顾顺:“像她哥是吧?行,徐宏你TM就骗自己吧。拐了弯儿的沾亲带故,兄妹俩一石二鸟,你可真是要感天动地了。”

徐宏叹了口气说道:“顾顺,这里是中国……”

“中国又怎么了?”顾顺不耐烦地打断徐宏,“就算在同性恋死刑的也门,我顾顺TM也不在怕的!就为了个狗屁的伦理纲常主动放弃自己爱的人,你怎么不给自己立个牌坊?要人人都是自以为顶着社会道德的胆小鬼,我们现在还得跪下来高呼吾皇万岁呢!”

顾顺的话看似嚣张,却是字字句句戳中徐宏最卑微的弱处。对自己的恼羞幻化为语气中的怒意,徐宏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音:“说得容易,你有没有为你的父母想过?你有没有为李懂想过?你顾顺可以抛弃一切,目中无人。但李懂呢?让他被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你就高兴了?”

硝烟味沿着跨洋的电话线一触即发,顾顺却突然冷了下来。

顾顺:“哼,那你就为杨锐想过?你TM连喜欢都不敢说,你知道杨锐的想法?”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顾顺嗤笑着:“恭喜你啊徐宏。”

“正常人快乐。”

说罢,挂了电话。


仿佛身体全部的力量被骤然抽空,顾顺靠着通讯室的墙,滑坐在地。

不留给徐宏一丝反驳的余地,也是不留给自己一丝反驳的余地。

顾顺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他刚结束委内瑞拉那个什么鬼特训不久。

这是他与他那官员老爹的赌注:只要能够以总成绩第一的身份完成特训,那么他就能继续呆在临沂舰,否则就要回去继承老爹的宏图伟业。

本来,以顾顺天上地下唯老子独尊的自信,根本不会把赌注放在眼里。他抱着必胜的决心来到委内瑞拉,却被现实的冷水泼了个彻底。所有能够来到这里的人,都有天上地下唯老子独尊的能力。即便资质得天独厚如顾顺,人种造成的身体差异让他在异国战士面前有些吃力。他需要花费比在国内多几倍的精力,来应付每日的训练。

最终的考核主题是超越人体极限:延委内瑞拉国境展开为期一月的超负荷持续作战,狙击手需要在每一个指定的定点完成狙杀任务,最终成绩由完成总时长下的加权射击成绩进行排名。整场考核中,狙击手需要适应各类环境,包括瀑布、丛林、雪山、内湖、城市、海洋、沼泽和石油开采基地。所有的装备与补给都能够在指定地点得到供给,任务过程中一旦受到反狙击伤害,也能够得到迅速的有效值来哦,只是自然会以时长作为代价。

指定的特殊任务情景为——观察员已牺牲。

没有协助,没有掩护。如何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尽量减少自身消耗,实现最短的移动距离与潜伏时间,顺利完成狙杀任务,都需要狙击手一人完成。

耗时仅半月,顾顺便抵达了平坦的阿玛库罗三角洲沼泽。这里缺乏潜伏作战的最基本条件——至高点,是最容易受到反狙击伤害、潜伏与准备时间最长且最难实现狙杀的地点,失败率极高,过早进入此战场只会对狙击手完成余下任务造成巨大负担。

因此,最为合理的战略部署便是将此地作为最后的狙杀点。


进入瓜鲁卡拉时,顾顺几乎绝望。

奥里诺科河三角洲中,低矮的沿河草屋与宽阔的河道一眼便能望穿。西南部虽有些高地,但距离任务目标有些远,若在干燥环境下还有可能实现狙杀,但沼泽湿度大,空气密度极高,增加了子弹飞行时所受到的摩擦。顾顺几乎可以肯定,长距离的射程会百分百大幅度偏离直线,暴露自己的位置。

唯一适合作战的是身后广袤的热带雨林。热带雨林对狙击手活动而言是双刃剑,一方面,密集生长的常绿乔木非常适合狙击手潜伏;但另一方面,林木也把狙击手的视线遮了个彻彻底底,远距离射击很难实现。丛林狙击战需要建立在狙击目标产生位移的前提之上,尤其是单一目标时,狙击手对目标位移路径的预判与运气便各占一半。

依据地形与植被分布,顾顺按照预估的目标可能行动路线,选择潜伏在密度适宜的乔木树上。饮水与食物已经几近耗竭,他随意摘了片树叶含在口中,背水一战。

然而,巨大的体力消耗磨去了顾顺引以为傲地敏锐感官,他居然放任另一个狙击手在十米以外的树上潜伏如此之久。当他终于发现时,对方所持的黄色子弹已经结结实实地出现在了目标身上。

功亏一篑。


总成绩第二。

委内瑞拉老兵用他长期的丛林作战经验,击败了顾顺所有的骄傲。公布成绩后,他在训练营外的长椅上坐了整整一夜。就像适应新的气候环境一样,他需要适应这段新的人生体验。

一回国高云便组了个局,把顾顺和他老爹拉到了一张餐桌上,以“国家需要顾顺这样的人才”为由,确保了自己在任期间顾顺还能留在临沂舰服役。亚洲最高纪录,顾父看着儿子的笑容,骄傲却带着轻讽。顾顺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与父亲谈判的所有筹码。好不容易逃脱出来的人生,再一次被威权的父亲握在了手上。

他没有跟着高云回去,而是辗转于各个战场:索马里、叙利亚、尼日利亚……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思考逼近眼前的人生抉择。

这是顾顺三十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经验,很多人都认为顾顺张狂,但他确实有张狂的资本。凭借超强的能力,他一路与老爹怼到现在:疯了整个义务教育导致中考前成绩年级垫底,但顾顺就是不想读老爹安排的双语学校,于是在考试时咸鱼了个翻身;高中算是安分守己了些,几轮全市模考下来成绩稳稳当当保持在前十,但顾顺就是看不惯老爹在饭局上各种吹嘘自己必进清北,于是海军到学校动员学生报名参军时,顾顺仗着自己良好的视力和身体素质开始了军旅生涯;气到快要吐血的老爹以国防大学作为让步,但顾顺就是不想坐那儿指点江山,偏要上战场。

凭实力说话,顾顺从不在乎他人的眼光。然而,当实力不能帮助他无往而不胜时,他必须低下骄傲的头颅,学习规范、理解社会。他幼稚地像个孩子,在理性选择与道德规范间磕磕碰碰。

他不能接受自己的选择被他人轻易的三言两语影响,但他更不能接受今后李懂的喜怒哀乐、死生祸福与自己无关。

不逃避,并不意味着不害怕。

顾顺突然有些后悔和徐宏吵架,因为某种程度上,大家都是一样的胆小鬼,谈不上谁比谁优秀。


第二天,徐宏接到杨慧的电话,说有人往家里订了束鲜花,紫色的桔梗花簇拥着鲜红的合欢花。贺卡上写着简单的一句话:“抱歉,新婚快乐,给我留包糖”。

徐宏在电话里笑了。

无望的爱簇拥着夫妻永远恩爱,这个顾顺,道歉也道得膈应人。




十一


佟莉和陆琛的婚礼上出现了推着轮椅的罗星,以及一位同样推着轮椅的小帅哥。

事实证明,你罗大爷还是你罗大爷,只要是搞妖蛾子必然要搞得有声有色、与众不同。

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罗星拒绝了一切病情告知,以极强的自信坚定着罗大爷对人体机能的理解。你看,一开始全身麻痹不能动,现在还不是能动上半身了?再说脊柱神经不是都被医生接上了嘛,给它点时间多长长,自然就好了。

于是上半身一旦能正常坐立,罗星就申请转院,从海军军医院转到了离家较近的医院,作为秉持“长长就会好”理论的第一步。

然而,即便是故意充耳不闻,一年中毫无变化的下肢感觉还是一点点摧毁了罗星的自信。

正值深秋,北京的风已带上寒意,临床的老人终于在哀嚎呻吟了两天后僵直在了病床上。罗星记得那夜似乎突然降温,他裹紧被子还是冷得瑟瑟发抖难以入睡,硬生生被冻出了一泡尿。风风火火解决完毕回来的路上,罗星突然发现老人的输液袋空了,一小段血液回流,堵在输液管上。罗星急忙一边呼叫护士,一边打开灯,却发现回流的血液已凝固,老人紧锁着眉头已无气息。

吵吵闹闹的一整晚,老人的独子西装革履地来往逢迎,安排老人后事,一旁年轻的媳妇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厌烦地摆弄自己精致的指甲。

罗星呢喃着“觉人间,万事到秋来,都凋落”,第一次咬文嚼字。

不过,还没等他把这份黯然多反刍几遍,一个同样腰脊神经损坏的篮球运动员改变了他。

这个少年在进入病房后连着两天一句话没说,拼了命地练习篮球,却也正因如此失去了篮球。罗星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至少伤得不是手,还能推着轮椅赢得游乐园所有射击项目的赠品娃娃。而这个少年,却在人生的最开始,失去了所有的可能性。

罗星的人生从此开启了顾顺定义的“为迎合世人审美而背负起来的纯属浪费精力的社会责任”模式,只是现在不存在“纯属浪费精力”一说了,因为他闲得只剩下时间了。与其放任时间胡思乱想,不如乐于助人帮助危机小男孩。


“这可是我们北京轮椅篮球队的小前锋,长得帅不帅?”婚礼上,罗大爷热情介绍着有些害羞的男生,说:“我现在是他唯一的经纪人兼队医,你们要签名都得经过我同意!”

罗星得瑟的炫耀换来胳膊小帅上哥恼羞成怒地狠狠一拧。

“啊嘶……”罗星吃痛地揉了揉胳膊,继续吹嘘道:“我讲真的,凭我家小前锋的脸,哪天代表国家队往残奥会上一站,迷倒万千少……唔唔唔……”

小前锋往他嘴里塞了个馒头,结束了某人的絮絮叨叨。




十二


陆琛给庄珩那小子塞了两包喜糖。

庄珩进入蛟龙三队后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去叙利亚,去见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顾顺。蛟龙三队的狙击手受伤,来不及让新的狙击手与观察员培养默契,于是只能让单枪匹马素质较高的顾顺同志出征。届时,顾顺直接从尼日利亚前往叙利亚与蛟龙三队汇合,所以陆琛想让小庄珩把喜糖带给他。

说到小庄珩和陆琛的关系,陆琛自己也觉得很奇妙。

导师因为身体原因,已经有段时间不带学生了,但某一次师门聚会上,他却惊讶地发现餐桌上多了个小朋友。

导师乐呵呵地招呼他过去:“陆琛,这孩子叫庄珩,人家可是仰慕你才学得军医,我都跟他说了自己马上就要退休了,他却宁肯中途换导师也非要做我的学生不可。”

这个师弟浓眉大眼,坚毅的下颌角,谈笑举止间竟有点神似庄羽。

他笑盈盈地和陆琛握手,说:“师兄好,我叫庄珩,我是庄羽的侄子。”


庄羽的大堂姐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孩子还没过哺乳期就丢给了庄羽的父母抚养。庄羽那家伙得了辈分小的便宜,和这个只小他七岁的侄子一起长大。在庄珩眼中,这位大学霸小叔叔是他人生的榜样。

从小学到高中,只要是小叔叔上过的学校,他必须要努力进入这所学校。叔叔带着一身的仪器从军去了,小庄珩便也打定了参军的主意——他也要成为像小叔叔一样的通讯兵。

后来小叔叔进入了海军蛟龙突击队,训练便更加辛苦了,甚至过年都难得回来一次。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小叔叔的时候,还是他最开始进入蛟龙的那一年。


春节饭局的酒,熏得小叔叔的脸红扑扑的,把他分明的棱角都晕得温柔。他轻轻地搂着庄珩的肩,十三岁的少年还没完全长开,瘦削骨格却已经透出要强的性格来。

庄珩无奈地架着小叔叔到床上躺好,说:“哪儿有酒量那么差的军人?我以后成为一个比你更厉害的通讯兵!”

听了小侄儿的豪言壮志,庄羽柔和地笑着,伸手揉乱了少年的头发,说:“通,通讯兵有什么好的……嗝,你要,要是真的想当兵,就去当医疗兵吧。”

庄珩从庄羽的魔爪下挣脱出来,理了理额前的刘海,问:“为什么是医疗兵?你是觉得我做不了通讯兵吗?”

“呵,医疗兵可比通讯兵难多了……”庄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湿漉漉地双眼在天花板上放空,“第一个冲进满是断壁残肢的现场,在血肉模糊的尸体中寻找幸存者,自己受着伤还要把药留给其他人……永远都在关心别人,却从来不在意有没有人关心自己……”

庄羽:“珩。”

庄珩正在帮小叔叔盖被子,猛地听到他第一次这样叫自己的名字。

庄珩:“怎么了?”

庄羽:“珩,也是玉啊。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还在读初中的少年一下领悟不到这句话的意思,只能问:“什么君子如玉?我没听懂。”

庄羽却像是突然醒了一般,神色清明地对着嘱咐庄珩说:“君子比德于玉焉,你呀,既然取名为玉就不能辜负了你的名字。”他一把拉过庄珩坐在身边,严肃认真地教育起来:“你要成为一个拥有玉般美好品德的君子,‘温润而泽,仁也’,就是要温厚润泽,‘缜密以栗,知也’就要有谨慎缜密知识,说白了就是好好学习……”

到这里,庄珩小少年算是明白了,别人喝醉了耍酒疯,他家小叔叔喝醉了话唠。


不久之后,小叔叔的名字和死讯被放在了一封伤亡名单上,边上有一个重伤者的名字,叫陆琛。

琛,美玉。

后来,庄珩在小叔叔的葬礼中看到了这个人。左臂空荡荡地,断肢处裹着厚厚的纱布。

他红着眼睛站在小叔叔的照片前,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只有这句话,小叔叔是对着这位军人说的。



十三


筵席散去。

徐宏直接赶往医院,为杨锐做定时检查的小医生发现病人在迷迷糊糊中睁开了眼睛,呢喃了一声“徐宏”便像是耗尽所有力气般闭上了眼。

其他蛟龙分队的老战友退伍的退伍、转业的转业,相互道别后各自回家。

返回临沂舰的,只有李懂一人。


军港的海风很大,秋已近冬。

灯光下飞扬的国旗透露些许萧肃,曾因勉强容下八人并排持枪而显得狭小的舱门,此刻竟显得空旷起来,李懂蓦地生出“无人送酒来”的惆怅。

他顾自环臂搓了搓胳膊,把双手深入军装口袋中,摸到了一个小小的东西。

一颗糖果。


佟莉和陆琛的喜糖很独特。

没有复杂的种类和品牌,一张晶莹的玻璃糖纸包裹着小小的一颗,光看外表辨不出味道。李懂记得当时自己把所有的喜糖一把撒给了欢笑打闹的小朋友们,没想到还留了颗落网之鱼。

他拨开糖纸含在口中,还来不及分辨糖果的味道,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月光被云朵半掩,明明灭灭看不清脸,但李懂一下就认出来了。

顾顺。


这是李懂从未见过的顾顺,收敛了锋芒,合手站在那儿,像个犯错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等着自己靠近。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听说顾顺去委内瑞拉的赌注时,李懂便决定了跟这个傻子耗一辈子。

清明节的时候,他主动请了三天假回家祭祖,正式向父母摊牌。好像知道李懂回家的意图,本在伦敦做讲座教授的父亲专程回国,自李懂参军离家之后,一家人便再也没有这样一起坐在沙发上聊天,放着电视节目自弹自唱。

听到李懂说出自己是同性恋时,父母仿佛丝毫不意外。

一向严肃的父亲并没有说话,一旁的母亲问:“有喜欢的人了?”

李懂摇了摇头,说:“是爱的人。”

母亲温柔地揉了揉儿子极短的板寸,欣慰地笑着说:“真好,我和你爸都担心你这倔小子会这样单着一辈子。”

李懂这才知道,早在青春期,父母便已经发现了他在性向上的不同。李懂的家庭教育中从不忌讳性教育,因此,儿子对女性的淡漠令他们隐隐不安。母亲首先发现了这一问题,身为乐团钢琴手的她在孩子身上嗅到了与性少数群体朋友一样的气息。她第一次和丈夫提到此事时,他也像现在这样,沉默严肃。

丈夫一辈子都在和数字模型打交道,她有些猜不准这个理性的经济学教授会说些什么。只见他停下书写的笔,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怕这样,小懂会过不去自己那关。”

然而,他们最终决定不主动点明儿子,因为母亲见证了太多性向带来的悲剧,守着腐朽度日的世人永远自以为是,对偏见沾沾自喜;但他们也不愿逆命而行,这本便是正常的人类情感,社会带来的伤害已经够多了,若连至亲的人都无法理解,孩子又该如何自处?

小小的私心,让他们选择了沉默,顺其自然。

然而也就是因为这小小的私心,他们越来越后悔当年的决定。

如果说大学前还能用“认真学习”来解释李懂在性上的冷淡,那么军校期间交过的几个女朋友真正地让他们感到担忧。他们害怕李懂的社会化太充分,这个乖巧的孩子会因为太在意父母的观点而勉强自己。

终于,他们等他这句“我是同性恋”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母亲笑着红了眼眶,走过去在李懂边上坐下。

她拉过他的左手放在自己腿上,问:“小懂,他是怎样的一个孩子?”

李懂将与顾顺的故事一点点娓娓道来,从第一次见的互不相待,到战场上的相互配合,再到战后顾顺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母亲总是微笑着安静倾听,不断重复呢喃着“真好啊,真好”。直到李懂讲到顾顺为了自己,接受了与他老爹的赌约时,父亲终于开了口。

李父说:“小懂,让你一个人独自理解与认同自己的性向是我的不对,所以这次请给我们一个可以弥补的机会。你爸爸说到底还能有个教授的身份,如果你们愿意,我会和那个孩子的父亲聊一聊。”


但是顾顺那个混蛋消失了。

李懂在听说顾顺的最终排名后,就明白他为什么要躲。

而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更加生气。


走到离顾顺两米外的地方,李懂停住脚步,冷冷地开口。

“难为你还记得临沂舰的门在那儿。”

李懂的脸隐没在阴影中,顾顺辩不清晰,他一时有些失措,拼命地想解释些什么。

顾顺说:“我知道你生气,是我不对都是我的不对。但是这段时间我没有逃避问题,我去为我们的未来做打算了。啊,你看,我现在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军功,现在是海军少校了。如果我再多上几次战场,多立些军功,过几年能升上中校、上校。我老爹不是用他在政府的能力控制我吗?我想好了,军政说到底有差,只要我……”

李懂突然打断他,说:“所以你现在是向我宣布这一判决书的是吗?‘我铺好了道路,你来走吧’?那你要是没有铺好呢?”

李懂的语气越来越激动,甚至带着哭腔:“你打算就这样躲我到什么时候?你还要去叙利亚,为了你那中将的头衔?你到底觉得自己是怎样的金刚不坏之身啊,要是受伤了呢?要是失联了呢?要是,要是……牺牲了呢……”

顾顺愣愣地看着李懂从黑暗中走出来,爬了满脸的泪痕。


李懂说:“我知道你输了,但输了又如何呢?我们两个的爱情,那我在哪儿?”

“顾顺,我从不觉得你是无往而不胜的,也请你别用无往而不胜来要求自己。你永远是我的英雄,也请你把我当成是你的英雄。”




十四


当趴在杨锐病床边的徐宏第三次从梦中惊醒时,他看到杨锐的睫毛剧烈颤抖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

徐宏立刻凑上前。

杨锐的喉咙动了动,但仿佛还不能顺利控制声带的肌肉,他看着徐宏没有出声。

“渴吗?想喝水吗?有没有哪里感到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叫护士?”

一向心细的徐宏此刻完全没有发现病人还无法说话,一连串地问题轰得杨锐有些无奈。

“嗯……咳……”

杨锐努力控制着声带振动发声。

“什么?”

徐宏终于冷静了下来,静静地等杨锐说话。

“糖呢?”


此后的某一天,杨锐斜倚在病床上看徐宏忙来忙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他:“诶徐宏,你和小慧结婚的时候有分我喜糖吗?”

徐宏有些发愣,不知道这一病小十岁的家伙问这个干嘛。

徐宏:“分啦,不过你当时说了句’那么大的人了还吃糖’,就丢给你小侄女儿了你忘了?”

“啊这样啊……”杨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说呢,怪不得老觉得哪儿不对劲。”

徐宏:“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端着刚接了热水的杯子朝杨锐走过去。

“哎呀……”杨锐有些为难地骚了骚头发,“就老觉得,你还只是徐宏,我也还只是杨锐。”

杯中的热水猛地波动,溢到了杯外,徐宏的手指被烫得发疼。

“现在才发现”,杨锐剥了颗喜糖丢进嘴里,“原来你已经是我妹夫,我已经是你大舅子了啊。”


经年如履薄冰的痴念忽得落入尘俗,成了最平凡不过的羁绊。

徐宏笑了笑,把洒了的水杯搁在桌上,如往常一般坐在杨锐的床沿。


“大舅子,给我颗糖。”




十五


每一个人都在认真地权衡利弊,做着自认为对或错的判断、履行自己的信念、守护自己爱的人。

只是活着,就已足够精疲力尽了。

爱情、亲情、友情、责任、义务。这些世人附加的虚名都不过是为了在孤单的人生行路中,能有一个人可以无条件地接纳自己所有的喜怒忧惧、爱憎思欲。

亿万次的擦肩而过,才能换来舌尖这一寸蜜意,又何苦要去细辩它拨动的是哪一处心弦呢?



李懂深深地望入顾顺的眼中,那里似有一片静谧的云,掩着满天的电闪雷鸣。

他的顾顺居然学会了隐忍。

李懂微微挑起一边的唇角,左手一把拉住顾顺的领带把他拽向自己,右手插入顾顺耳颈后的短发,吻了上去。

蜜桃味的糖果顺着李懂的舌头,跌落在顾顺的舌尖上,味蕾泛起微麻的涟漪。


唇齿生津。





【END】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取自《诗经》“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是天线宝宝的告白啦。

【虐不虐要看大家怎么定义啦】

【最近迷上卡萨布兰卡蜜桔,很甜】


【设定补充】感谢一位姑娘给我的评论,让我发现自己的一些设定没有解释清楚,有任何问题请大家踊跃告诉我。

1)顺子军衔:我的锅我的锅。和那位姑娘讨论了一下,觉得之前把和平年代的晋升想得太美好了,也可能是因为生活中接触最多的海军基地为正军级导致了我的认知偏差。为了让顺子与老爹的分庭抗礼成为可能,假设顺子老爹得有个正处级以上,所以改设定让顺子为校级官员。

2)委内瑞拉的考核内容:我参照委内瑞拉地形图给顺子画了个路线,从安赫尔瀑布开始顺时针绕边境,一直到阿马库罗三角洲,几乎把所有可能的地形包含了个遍。整个委内瑞拉其实热带雨林分布很广,对于狙击手而言,其实大城市狙击会比热带雨林更艰难。所以最后选择在大片的三角洲,这里雨林只占一部分,而能够潜伏的就只有雨林,目标的行动轨迹预测、长时间忍耐的意志和运气更加重要。(委内瑞拉地图见评论